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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结棍”的舞台剧:牵出三代人的上海城市图鉴 金宇澄 我的责任是记录这个时代

来源:青年时报刊发时间:记者:

 

 

6月末的深夜11点,北京天桥艺术中心,舞台剧《繁花》谢幕,熙熙攘攘的观众从剧院大厅鱼贯而出,金宇澄在剧场外吸烟,黑暗中有观众认出了他高大的身影。“您给今天的演出打几分?”“80吧,要多鼓励他们。”在他身后,似乎看见一溜北京文艺圈骨干,比如柯蓝,比如张一白。

  北京的夏夜,风依然是干燥的,不像上海,风里有一丝丝苏州河的潮气,裹挟小说里的“咸菜大汤黄鱼味道”。“北京观众和上海观众的反应都很好。我只记得上海美琪戏院门口一个80后女青年含着眼泪说,她要带妈妈再来看一次。”

  有关这部改编自茅盾文学奖同名小说的舞台剧,金宇澄前前后后大概看了五六遍。“每一次看,尤其是剧场里看,都觉得有压力,觉得自己的状态,像生了一场病。”他坦言第一次看排练,其中几个段落“如果是个女人我就哭了”。当然千言万语涌上心头,都不如观众的掌声使人宽慰。

  这大概也是我今年目前为止看过的最有感触的舞台剧。市井人情,悲欢离合,一个接一个的流水席,谁也无法逃脱滚滚红尘中命运的流转。而9月1、2日,舞台剧《繁花》第一季也将命运流转到巡演第三站,也是金宇澄极度看重的——杭州大剧院。

 

  “王家卫说,你这个小说没有任何影视倾向,我觉得是对我的表扬。”  

  舞台剧《繁花》第一季,从一场看不见的筵席开始,家住沪西大自鸣钟的小毛,一边生炉子,一边唱的小调,尽是上海“年夜饭”的佳肴——炖蹄髈、蒸风鳗、炸排骨……“这是当年的上海童谣,当时的孩子们反复唱这些菜色,说明当时的生活有多么匮乏。”金宇澄说,这一代是千疮百孔的一代,而他的责任,“是记录这个时代。”

  2012年,金宇澄发表在《收获》杂志的长篇小说《繁花》,在文坛引发轰动,随后获得各种文学奖。南方风物,弄堂天井,24路电车,至真园酒吧间,人民照相馆……35万字展开了一幅上海市井生活的“清明上河图”。工人家庭的孩子小毛、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阿宝以及空军干部子弟沪生这三个市民阶层的交往和友情,潜移默化道出了上海城市的变迁。改良沪语的写作、大量沪上生活细节、说书样貌的小说文体,都让《繁花》成为一部独一无二的作品,也使得《繁花》当之无愧地获得了第九届茅盾文学奖。评委王春林毫不掩饰对它的喜爱:“说到上海叙事,自白话小说盛行以来,一直到《繁花》横空出世,大约有4位作家是绝对绕不过去的。按照时间顺序排列,他们分别是韩邦庆、张爱玲、王安忆、金宇澄。”

  就在《收获》发表《繁花》的这一年,长得有点像翻版陈可辛的舞台剧制作人张翔,读到这部小说,感觉“嘭地一下陷了进去”。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后,他没有继续自己的专业,做了十年《艺术世界》杂志主编。因为《繁花》,他决定重回戏剧舞台。与他有同样感受的是香港导演王家卫,因为“对《繁花》一见如故”,导演在2014年买下影视改编权,不仅拍电影,也做电视剧。金宇澄说。大家都知道戴墨镜导演的严谨方式,“目前一直在进行中”,他承认这部作品不好改编,复述了香港书展讲的话,“王导说,我这小说没有任何的影视倾向,我觉得这是对我的表扬。”

 

  “推荐温方伊,一来90后能对历史产生兴趣非常不易;二来话剧更多关注的是年轻人。”  

  在写作中,金宇澄没有想过《繁花》会拍成电影、电视甚至舞台剧。“文学是最自由的。”给改编者设置了更多的难题。张翔最初邀请金宇澄担任舞台剧《繁花》编剧,金宇澄一口回绝了。为此张翔做了多年的努力,改编几起几落,换了好几个版本,直到金宇澄向张翔推荐了90后的温方伊。

  2013年,在首届鲁迅文化奖的颁奖礼上,温方伊编剧的《蒋公的面子》,获得了年度戏剧奖,《繁花》则摘下该年度小说奖,双方共同领奖,造就了一面之缘。“那次我遇见了《蒋公的面子》导演吕效平,我告诉他《繁花》在改编上出现困难,于是吕老师向我推荐了他的学生温方伊。”金宇澄说,之所以建议张翔选择这位90后的姑娘,一是“90后能对历史产生兴趣非常不易”;二是“对话剧有更多关注的是年轻人”。

  于是张翔开始与温方伊合作,虽然她不懂上海话,没有上海生活经历,但是对编剧有超常的敏感,也是一个超强的细节“整理者”。80后导演马俊丰也惊叹温方伊强大的逻辑与信息收集能力。最终定下框架,大致分为三季来讲述《繁花》,第一季是以阿宝、沪生和小毛为主线。在第一次看排练时,老金说:“我看完的感觉,心里就知道,是可以了,因为这是一种相同的感觉,非常丰富,尤其是整个年轻人的团队,我非常感动。”

 

  “当城市的特征在一点点消失,只剩下文字转变的方言在你身边流过。”  

  《繁花》的另一个难点,是方言的演出版本。北京首演的那天晚上,远方的上海网友们正对上海教委该不该将课本中的“外婆”改为“姥姥”展开激烈讨论。谁承想操着纯正沪语的《繁花》,大张旗鼓地在北京天桥举起方言道白的大旗。红蓝白的宣传册上,有一栏分明印着上海话的词典——硬货,是白酒的意思;吃生活,是指挨打;结棍,形容很厉害的样子。上海人称妈妈“姆妈”,软软糯糯,像上海菜一定要放糖,这种言语真也是要甜到了心里头。

  坦白地讲,初临剧场的语言障碍确实存在,但立刻就会习惯,这种不适应是经过短暂语言转换后,我开始享受这种“妙不可言”的方言意境。

  知名戏剧制作人、曾打造《驴得水》《东北往事》的孙恒海,用“结棍”来形容看到《繁花》的惊艳。“读过《繁花》,沪上惊艳。今日看到舞台剧版,结棍。”只是“全场上海话,我猜大部分北面观众端着,其实是看不太懂。这样的情景、语系,只有意会不可言传。妙。”

  抱着舞台剧走向全国的打算,主创团队曾展开过到底要不要用方言的讨论。作为原著作者,金宇澄的感受是,“城市的特征在一点点消失,现在每个地方每幢房子都盖得差不多,剩下的城市特点,也只有方言的声音。”当文字转变成语言,在你身边流过,方言便变成了某个地域的声音,代表了地域独有的音乐。金宇澄自信地说:“经过几十年盗版碟的训练,我们这几代人看字幕的能力都特别强,看舞台上的《繁花》,应该毫无问题。”

  经过主创团队的努力,用上海话演绎的舞台剧在北京登场,所引发的共鸣,应该与上海的首场同样热烈,观众都感受到了舞台的温度和氛围,转盘之上,小毛、沪生、阿宝、姝华、银凤、李李、汪小姐的故事在三个小时内一个个娓娓道来。尾声姝华的那封信,引发了高潮:“人间的佳恶情态,已经不值一笑,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而最终曲,黄安《新鸳鸯蝴蝶梦》悠扬响起,直接叫人泪奔。“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这一夜迷蒙细雨,泪湿襟衫,许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看戏,就像是一晚阅尽60—90年代的上海城市图鉴,回望青春,让人不自觉地进入怀旧频道。

 

主任记者 张玫发自北京